南昌擺地攤26年：嘗遍平凡生活中的苦與樂
穿過車水馬龍的高架橋和高聳入云的樓群，那些生活在其中、隱藏在繁華都市的后街，那些千千萬萬的普通人，他們才是城市最平凡、耀眼的光芒。吳曉紅便是這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中的一個。
從南昌中山路拐進(jìn)珠寶街，一路高樓大廈，百貨商城林立，十來分鐘，就到了帶子街，有一條極窄極短的巷子，這里就是她賣辣椒餅的地方。
與主街道相比，這條巷子里面是靜謐的，兩邊是五六層的舊樓房，外墻有著或深或淺的斑駁顏色，臨街一面，褪了色的招牌緊挨著，頭頂是錯綜復(fù)雜的電線。雖看似破敗，但卻有著濃濃的生活氣息。
一個平常午后，空氣滯悶得讓人有些昏昏欲睡，街面上也沒什么人。巷子里，雜貨鋪的大爺也不像平時那般精神，瞇著眼靠在椅背上，右手拿著把磨破了邊的蒲扇，有一下沒一下地?fù)u著。腳邊，蜷著一只黑灰相間的貓。
附近的幾家店主也耐不住無聊，尋了處陰涼地，支了張桌子，圍在一起抽煙、喝茶、吹牛侃大山。
“辣椒餅賣不……”一聲呼喊驚醒了打盹的雜貨鋪大爺，侃大山的也暫停了下來。一個穿著黑色T恤的年輕男子正停在辣椒餅小攤前。
吳曉紅急忙從桌子旁轉(zhuǎn)過身，三步并兩步地跑到攤子前。
擺攤
這是吳曉紅擺攤的第26個年頭。
她的攤子很不起眼，幾根木頭、一塊木板做成的簡易架子，比課桌還要小上一些。架子上，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胤胖畞矸N口味的辣椒餅，辣的、甜的、咸的，甚至還有草莓口味的。旁邊掛著把老式桿秤，木桿表面光滑锃亮，看上去有些年頭了。
每天清晨，吳曉紅都會推著一輛老式自行車出攤，到了擺攤的地方，車子停好，將遮蓋架子的白色紗布掀開，一眾各色的辣椒餅展示著。她隨車帶了個小板凳，倚著墻壁而坐，安靜守著她的攤位。
中午她也不回家，出門前會用大保溫桶裝好飯菜帶過來吃。她今年57歲，擺攤的二十多年里就沒出過南昌市區(qū)，有時候炎熱的下午，街上基本沒啥人，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守在巷子里。她基本跟農(nóng)戶差不多的作息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歸。
買辣椒餅的熟客
不用吆喝，買辣椒餅的顧客就會找上來，都是熟客，手上比劃著要買的口味，嘴里跟吳曉紅絮叨著家長里短。“我孫子過兩天要去新加坡，這是給他買的?！薄澳氵@辣椒餅，味道一點沒變?！薄T如此類的對話，吳曉紅沒少聽過。在南昌，有不少“80后”“90后”是吃著她做的辣椒餅長大的。
“這個姑娘，以前是二十四中的學(xué)生，現(xiàn)在孩子都上小學(xué)了，吃了兩代了。”“這小伙子是幾年前逛街的時候，偶然買了一次，現(xiàn)在是我的常客……”吳曉紅翻著手機里的通訊錄，回憶這些與她相伴多年的顧客，無形中，似乎也成了他們的家人，看著他們畢業(yè)、結(jié)婚、生子……從年少青蔥的小姑娘小伙子逐漸長成了寶爸寶媽。
出路
辣椒餅的口味很是奇特，入口微咸，咀嚼后，辣味逐漸在齒間釋放，愈發(fā)濃郁，最后彌漫至整個口腔、辣入心扉。它卻是不少南昌人的“心頭好”。
吳曉紅以擺攤賣辣椒餅為生，但她對這種美食，卻沒有太多的興趣。成年以前，吳曉紅寄養(yǎng)在塘山鄉(xiāng)門山村的養(yǎng)父母家中，一次進(jìn)城喝喜酒，她的姐姐給了她一塊辣椒餅，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這種小吃?！翱谖豆止值模恢浪麄?yōu)槭裁聪矚g吃?！闭l承想，十幾年后，吳曉紅正是依靠這種“奇怪”的小吃，養(yǎng)活了一家老小。
成年后，吳曉紅回到南昌，進(jìn)了紙箱廠工作，并與單位同事結(jié)婚、生子。工作穩(wěn)定、家庭和睦，一切都讓她對未來充滿了希望。然而好景不長，在上世紀(jì)90年代席卷全國的“下崗潮”中，紙箱廠經(jīng)濟(jì)效益不好，吳曉紅夫婦雙雙下崗。她說：“我們還抱著一絲希望，也許工廠能夠挺過難關(guān)，我們還能回去。但是現(xiàn)狀又逼著我們不得不去另謀出路?！?/p>
下崗后，收入減少，生活一下子變得困難起來。上有老下有小，壓力像一座山壓了下來，“喘不過來氣”。就算是現(xiàn)在想起來，吳曉紅依然唏噓不已，在她看來“那是最‘黑暗’的一段日子”。
為了生活，必須自謀生路。當(dāng)時，街頭巷尾增添了許多騎自行車叫賣的個體戶。吳曉紅認(rèn)識了一位賣辣椒餅的老太，生意還算跑火，利潤也不低，便有了自己做辣椒餅叫賣的想法。
吳曉紅的辣椒餅攤子
苦與甜
1994年，吳曉紅開始了擺攤生涯。
其實，一開始不能稱之為擺攤，吳曉紅沒有固定的攤位，僅僅是用托盤裝著幾斤辣椒餅，在十二中、三眼井小學(xué)、二十二中、外國語學(xué)校等地來回叫賣。后來生意漸漸好起來，賣的分量和種類多了，才用幾塊木板拼了個簡陋的小桌子。
無論天氣好壞，吳曉紅照舊出攤，很少休息。熱了，她就在草帽上蓋一條濕毛巾，過個把小時，濕毛巾被曬得干干的，失去隔熱效果，再重新打濕、蓋上;冷了，就把自己裹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的，將脖子和手都縮進(jìn)棉襖里，來客人了才會伸出來。
對吳曉紅來說，最煎熬的一次，她突然胃痙攣，痛得厲害，整個人癱坐在地上。最后，實在是捱不住了，她叫來丈夫，幫忙守了半天的攤子。今年年初，由于疫情，吳曉紅在家休息了兩個月，這比她前二十五年歇攤的時間加起來還多。
收攤回家后，吳曉紅也不得閑，她要忙著做第二天賣的辣椒餅。辣椒餅做起來不難，將干辣椒碾碎，加入糯米粉、鹽、醬油等，拌勻，做成餅狀，晾曬半干后再放進(jìn)烤箱里蒸熟即可。難的是制作過程極其費時費力，等吳曉紅做完這一切就已經(jīng)凌晨2點多了，睡上四五個小時，再起床將做好的辣椒餅切成厚薄均勻的小塊，簡單吃完早餐就該準(zhǔn)備出攤了。
稱辣椒餅
擺攤的日子里，也不全是辛酸。吳曉紅記得，第二次出攤，還沒到中午12點，所有的辣椒餅就賣完了，賺了18塊錢，在上世紀(jì)90年代初算得上是一筆不小的收入。更何況，當(dāng)時她和丈夫已經(jīng)下崗了好幾年，后來丈夫又找了一個送貨的營生，又苦又累，但是收入不高。這筆錢對當(dāng)時家里已經(jīng)入不敷出的情況來講，可謂是一場及時雨。
這之后，吳曉紅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，一心一意賣起了辣椒餅，數(shù)量從2斤逐漸加到5斤、10斤、20斤……收入也愈發(fā)可觀。
有一年，臘月二十前后，萬壽宮熱鬧得很，從早到晚人流如潮，到處有糖人、風(fēng)箏、花臉、毽子、玩具刀、槍、棍、棒等兒童玩具攤點。尤其店鋪門前墻上掛滿大大小小、造型各異、五光十色的燈籠更是引人入勝。買辣椒餅的人也很多，吳曉紅一天下來賣了90多塊錢，于是決定給兩個孩子買點吃的或玩的。
倆孩子早就眼饞那些掛在店門前的紅燈籠，由于價格不便宜，最小的也要5塊錢一個，吳曉紅往年里不舍得買。這次，她一咬牙買了兩個，孩子們一人提著一個，在街上可著勁兒地撒歡。
如今，兒女們都成家立業(yè)，她和老伴也不用再掙這點辛苦錢。但她就是閑不住、樂意。況且，她喜歡一邊擺著攤，以一種更從容的態(tài)度面對她經(jīng)歷的故事，包括其中的苦痛，對她來說，已經(jīng)不憚于承認(rèn)自己曾嘗遍平凡生活中的苦與樂。
